蓬莱何处

试试会不会被屏

6.

乔鲁诺从五岁开始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随后他便自学手语用来代替表达，没有人会理会一个突然不说话的小孩子，继父也越发厌恶他阴郁沉默的样子，但他善心大发，没有继续让乔鲁诺再失去听觉。

乔鲁诺并不沮丧，也并没有想要治好自己的想法，他甚至认为不说话也有很多好处。

不需要表达和交流，也就不需要揣测和理解。

在他七岁那年，有人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你要是感觉到疼，就要喊出来，你难过的话，就要哭出来。”

这个人否定了他的想法，但乔鲁诺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生气。

他睁着眼睛沉默的样子看起来可能有些忧郁，对方稍微思考了一下，“我的父亲是渔夫，”他说，“他告诉我海上经常会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

“你听过童话故事吗？”

乔鲁诺摇头。

“嗯，海里有一条漂亮的小美人鱼。”他开始说故事。

“他也不会说话。”

布加拉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你一样。

为了爱情化为泡沫的故事告诉一个孩子有些太早，也有些太过残忍了，于是布加拉提口中的故事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不会说话的小人鱼王子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不知道乔鲁诺听进去了没有，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男孩往前走了两步，贴着站在他腿边，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乔鲁诺十四岁，布加拉提成为了乔鲁诺的师父。

他不知道乔鲁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职业的，或许他对这个孩子卸下防备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抓住了蛛丝马迹，他拒绝过无数次这位小朋友的无理请求，他不断地告诉他，他应该好好上学，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没得选，但乔鲁诺还有未来。

布加拉提在乔鲁诺十四岁生日的时候提着一盒布丁夹心的蛋糕回家，乔鲁诺住在街道对面，正对着他住的地方。平时空旷的街上在那天却挤满了消防车和警车，火光从乔鲁诺家中的窗户窜出来，点燃了那个区域的一片天空。

警察从一片焦黑的屋里发现了还未烧尽的毒品和弹痕，调查结果是毒品交易引起的黑吃黑和恶性报复，屋主人也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上弹孔的血已经流干。

布加拉提回到家中，乔鲁诺趴在阳台上吃冰淇淋，他看起来很高兴，因为他只有在开心的时候才会给自己买双球的冰淇淋。他遥遥望着他家的方向，桌上放着布加拉提的枪，装上了消音器。

布加拉提成为了乔鲁诺的师父，因为乔鲁诺亲手切断了他的未来。

“你比我更适合做一个杀手。”布加拉提有时候会苦笑着说。

乔鲁诺在旁边一遍又一遍默写着暗号的代码，偶尔抬头会看到布加拉提脸上落寞的神情。

他知道他有一个搭档，虽然他们从不见面。布加拉提会说一句重复率很高的话——“他会处理好的。”

看乔鲁诺的目光望向他这边，布加拉提自然地接着说，“一个朋友。”他补充道，“应该算朋友吧。”

乔鲁诺几乎与布加拉提形影不离，却从未见过这位“朋友”。

布加拉提认为搭档之间应该保持距离，如果交情过深可能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产生一些麻烦。比如你的搭档陷入危机，你是选择去救他还是先完成任务。

乔鲁诺思考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布加拉提，明白了自己已经失去了成为他搭档的可能。

 

7.

乔鲁诺拎着包，瞥了眼楼梯拐角处挂着的圆镜，他脚步轻便地上了楼，用流畅的速度打开房门，没来得及开灯，预料之中的力道锁住了他的一只手臂，极近的距离，对方没想到他回防的攻势如此之快，猝不及防被扫到了腿，两人你来我往，扭打在地上。

凛冽的冷香萦绕在鼻尖，乔鲁诺终于还是被掐住了脖子，他被迫仰起脸，听到对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谁教你的格斗？”

答案显而易见。

“说话！”

乔鲁诺被掐得呼吸困难，阿帕基跨坐在他身上，目光里有把随时可以开锋的刀，乔鲁诺即使被控住命脉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只是凝神细辨，又用那双过分澄澈的眼眸望着阿帕基，眨了一下。

阿帕基仿佛捕捉到了什么讯息，手劲微松，乔鲁诺立刻握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侧面一带，扑倒在地上的刹那间，枪声穿门而入，被打穿的木屑扑簌簌落下，子弹从两人头顶上飞驰而过。

阿帕基和乔鲁诺对视一眼，往相反的方向利索退开，分别隐蔽在床和衣柜的后面，从腰间抽出手枪，对面的人也已经上好了膛，子弹不断扫射进屋子里，门外有弹壳落下的声音，阿帕基默默数着，凝神屏息，当最后一声枪响消逝，破败的木门被吱呀推开。

阿帕基并不想和乔鲁诺有什么默契，可事实就是如此。

不知道哪里没处理干净沾上的仇家，派了两个杀手过来对付他，还真够给他面子的。

阿帕基啐了一口，汩汩的鲜血从地上躺的人身上流出，染红了他的地板。

他眼有些花，颓然摔坐在床上，枪扔在一边，乔鲁诺跪在地上按着他的大腿内侧，那里刚刚被一颗子弹打穿。

阿帕基觉得他可能倒了血霉，他用染着血的手掌去推乔鲁诺的脑袋，“滚开。”使他太阳一样的金发染上猩红的颜色。

乔鲁诺偏着头单手打开抽屉，拿出他备下的镊子和酒精，阿帕基根本不配合，“操/你/妈，别碰我！”他这样推他打他就像是个矫情的姑娘，况且乔鲁诺又雷打不动，甚至面无表情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阿帕基很容易泄气，咬牙躺在床上，腿根不时抽动。

他头脑昏胀，痛觉袭来像密密麻麻的阴雨，他往后扬起脸，惨淡的光晕中，他确实看到有雨点打在斑斓的窗户上，由一个圆收缩成一缕水，汩汩流下。

乔鲁诺正在一圈一圈地往他腿上缠绕纱布，他隔着一小段触手可及的距离仔细打量着他，俊俏的脸上还有他的干涸的血，他看到他抬起眼睛，睫毛像幼鸟的羽翼，翠绿的眸子里烟火不生。

轻雷作响，闪动的光在他眼里形成了一点漂亮的蓝色。

他的心在一瞬间起伏难平。

或许是阿帕基先伸出了手，又或许是乔鲁诺先俯下了身，唇舌相接的那一刻，过电般的触感让阿帕基抱住了对方的后背，他干涸的身心像是一场大旱盼望着云霓，隐秘的快感在深处掀腾翻覆，相触的鼻尖还能闻到彼此身上的血腥气，沾染在一起，阿帕基似乎是轻轻笑了，乔鲁诺揩去他眼角的泪，抹在他深色的唇间，混着咸湿的泪水吻他。

阿帕基扣着自己的头顶，银发缠绕在五指间，颤抖着双唇，小腹痉挛般抽搐，乔鲁诺脸颊边滴落一颗亮莹莹的汗，阿帕基失神地盯着摇晃的天花板，有什么难言的东西呼之欲出，他不想让他太得意，话到嘴边就转成了一句吐字清晰的低语。

“布鲁诺。”

他确定乔鲁诺听见了，因为他绿色的眼睛微动，露出了一种落寞的神情。

 

8.

布鲁诺•布加拉提第一次接到指名他去完成的任务。

“只是护送一个女孩子出国。”

布加拉提倚在窗边，齐耳的短发被微风吹拂起来，他把头发挽在耳后，打火机没油了，齿轮怎么转动也点不起来，只有颓然的火花，乔鲁诺用手掌把风围在外面，用自己的帮他点火。

布加拉提笑着看他，无奈地说，“你不该学这个的。”

乔鲁诺没有解释，他的口袋里没有烟，只有一个打火机。

他指了指自己。

[让我去]

布加拉提摇头，“你是我最骄傲的徒弟，你当然要留在这里。”

他湛蓝的瞳孔里印着少年人的神情，布加拉提垂下眼，侧过脸去。

“……答应我好吗？乔鲁诺。”

他请求他，照顾他那个随时会摔下涯去的搭档。他五年的回避像一场徒劳的自我挣扎，到头来还是无法否认他在牵挂。

包括对乔鲁诺，他有一万句道歉的话说不出口。

从事危险的职业总会有三长两短，他每次出门前都会坐在床边，看着刚刚醒过来的乔鲁诺用掌心抹着眼睑，他只有开着灯才能睡着，不过每次都会被灯光刺得需要花些时间适应才能睁眼。

乔鲁诺睁开眼如果看到他在的话总是很开心，他开心的时候，就会像这样腼腆的笑，像清晨林间的小鹿。

两个男人的家总是干净整洁的，乔鲁诺会在对方出门的时候收拾打扫，然后坐在窗边看布加拉提给他弄来的二手教科书。布加拉提总是希望他回去上学的，像同龄孩子一样，看到乔鲁诺愿意读书，他会非常高兴。

乔鲁诺从来不会责怪布加拉提的任何决定，除了这一次，他看着他刻意避开的脸，烟燃得很快，他抠着窗扉，或许痛苦，自责，为自私的请求而愧疚不已。

乔鲁诺能读懂他所有的矛盾，可是他也有满溢上来的情绪，他知道布加拉提的余光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他慢慢比划着。

布加拉提转过身，他的男孩眼里漾开一圈水光。

[你放不下他，却能放下我，对吗？]

 

沿着方体冰块的边缘落刀，细碎的雪白的冰屑，像从长年积雪不化的山顶运来。福葛特别钟意细屑落下的声音，舒服而熨贴的沙沙声，能把他从所有思绪中摘除，陷入十分平静宁和的状态里。

他看了一眼趴在柜台上的人，他安静地看他敲开冰体，削去不均匀的部分，葱白手指扭转冰块切出四面的棱角，偶尔眨一下眼睛。

福葛把一块精心雕刻出来的小小钻石放进橙色饮料里，再把酒杯和一盘巧克力布丁推到他面前，翻出手心送了送。

乔鲁诺是这里的常客，微凉的布丁是他心仪的甜度，福葛继续调酒，他晃动酒壶，细瘦的腰身被白衬衫和西装背心裹住，他发觉乔鲁诺的视线，回头看他，秀气的脸上有些疑惑，转过去以后乔鲁诺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他咬着吸管喝橙汁，福葛回到他面前，看着空荡荡的盘子，“这么快就吃完了？”

乔鲁诺点头。

福葛擦着杯子，也不说话，乔鲁诺不太开心的样子，大半夜还跑出来。

乔鲁诺看着他，他确定福葛没有给他放酒精进去，但他确实有些消沉，而福葛身上自带的昏暗的忧郁气质让他喉咙微痒。

福葛的手很漂亮，是一双适合在琴键上飞舞的手，不过乔鲁诺每次来这里福葛早已经从钢琴旁转移到柜台了，倒是一次都没有听到过。

福葛收杯子的时候冰凉的指尖碰到了乔鲁诺的手，冰块化了一半，水珠从玻璃杯边缘滚落，湿漉漉的感觉在相触的皮肤间晕开。

那一晚乔鲁诺没有回住处，遥远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台灯，直到凌晨才熄灭了。

 

布加拉提离开的那天乔鲁诺去了机场，人很多，他把卫衣的兜帽戴在头上，蹲在航站牌后面探头望过去，布加拉提一身黑衣，身边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对出国旅游的新婚夫妇。

布加拉提往他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乔鲁诺缩回身子，拉了拉自己的兜帽。

当他再次探出身子的时候，布加拉提消失在视线中，乔鲁诺立刻站起来，推开涌流的人潮向前跑去，他教过他，在机场里要往哪里逃。

他找到布加拉提的时候，他差一点就倒在血泊里，乔鲁诺慌忙扶住他下落的身体，女孩已经被他送走，他看到乔鲁诺毛绒绒的头发，既心酸又欣慰，“你还是……来了。”

他的眼眸有些黯淡。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乔鲁诺抱着他滑坐在地上，拼命摇头，他痛苦地张着嘴，却只能发出一点点小兽般嘶哑呜咽的声音。

布加拉提抬起手，他很费力，乔鲁诺握住他，把他染血的手心紧紧贴在脸颊上，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湿漉的眼眶滚落下来，布加拉提苦笑，第一次看他哭，感觉真的糟透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场骗局不能困死两个人。

他闭上眼，“跑……”

“乔鲁诺……跑……”

走吧，离开这个地方。

爆炸声让机场陷入一片混乱。

 

有人呈上一份显示"钢链手指”再次复出行动的资料，男人斜睨了眼，轻笑道，“你看，他的这位好搭档自己跳出来了。”

资料上方夹着一张半年前在机场拍到的照片，男人戴着黑色兜帽，只露出模糊不清的侧脸。

“杀了他，这件事情就结束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