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何处

4.

乔鲁诺不喜欢黑夜，但他在黑夜里认识了一位朋友。

朋友的店开在半夜打烊的街上，夜色暗暧，只有他的店亮着明晃晃的灯光。

“喔，我知道了。你不会说话。”米斯达把遮布围在乔鲁诺脖子上，左右思量着给他弄个什么造型，嘴里自顾自道，“就像我的no.5，他也不会说话，不过没关系啊，又不是每只狗都要会叫，no.1、no.2、no.3、no.6、no.7会叫就好了。”

“我不是骂你是狗啊，因为狗是我的朋友嘛。”他解释道。

乔鲁诺看着地上仰头看他的六只柯基，脖子上挂着各自的数字吊牌，朝米斯达点头表示你说得对。

米斯达挠挠他的毛线帽子，陷入愁苦，“你是自然卷诶，那要拉直吗？”

“你头发的这个金色好好看，我舍不得染了。”

“你这个刘海，唔，很有个性。”

“诶？那我要干什么？”看他自说自话，地上的柯基突然开始叫起来，米斯达注意力立马转到狗身上，“no.3你不要咬no.5啦！”

no.5发不出声音，他只是在和另一只狗狗对咬空气，乔鲁诺觉得他们吵架的样子很像纳兰迦和客人吵架，又或者像别的什么。

最终米斯达只是给乔鲁诺洗了个头，说他发量多到令人羡慕，吹干以后好蓬松，他吹狗的时候也是这样毛茸茸一团，“当然我不是骂你是狗啊，因为狗是我的朋友嘛。”他说。

后来乔鲁诺偶尔会去米斯达的理发店里光顾，米斯达白天睡觉，晚上才开门做生意，有时候一整个晚上只有乔鲁诺一个客人。久而久之两人熟了，米斯达才悄悄透露，“其实他们六个都是我的儿子。”他神秘地说。

乔鲁诺恰当地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哎呀，不过看你孤家寡人的，no.5挺喜欢你的，我可以把他过继给你。”

米斯达依依不舍地看了眼乔鲁诺腿上趴着的柯基，叹气道，“不过no.5是女孩子，只能给你当女儿。”

他惆怅地接下一句，“因为他被我阉了。”

 

乔鲁诺披着散发离开，他礼貌地拒绝了米斯达的友好提议，他没有精力和条件再照顾一个“女儿”。

静夜沉沉，空了的小吃推车歇在路边，旅馆招牌上的灯偶尔短路闪烁两下，乔鲁诺点亮一根烟，用燃着的火光缓缓描着老旧公寓的轮廓，有扇窗还亮着，贴着五彩斑斓的玻璃窗纸，朦朦胧胧，这让乔鲁诺感觉很温暖。

那扇窗暗了下去，他的烟也灭了。乔鲁诺抖抖站麻的腿，反手绑好自己的头发，阳光般的金色使他的五官非常扎眼，杀手需要低调，他反其道而行，用最容易令人记住的样貌把阴暗中的身份掩藏。

迈步进入将明的清晨，他新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5.

“这是果汁。”

“是。”

阿帕基没有等到暗号里的目标，只是在按指示落座的瞬间便有人将一杯喝的推到他面前。他警惕抬眼，那个人有着一头金发，发尾垂到锁骨的位置，他擦干手，拿出一块方体的冰，用刀尖轻轻敲着，清脆的两声敲击，冰块被分成两半，“这是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点的。”福葛弯着唇角，“他从不喝酒，只喝果汁。”

“你在说什么？”阿帕基皱眉。

刀锋沿着冰块边缘切下，雪白的碎屑落下来，又调换位置，再次切下另一边，福葛没有理会阿帕基面露的不悦，他把冰块放在明黄的吊灯下打量，目露怀念，语调平静而缓慢，“他说会有人替他来这里，我一直在想，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转过头，目光停留在阿帕基脸上，笑得浅淡，“原来是这样的。”

阿帕基起身要走，福葛拉住他的衣袖，冰块和刀具落在桌上，叮当作响。

“乔鲁诺。”他说。

阿帕基顿住，面色不善地回头。疑惑，猜测，或是莫名的怒火，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甚至停下迈开的脚步。

他表情的变换落在福葛眼中，“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仍旧拉着他，冰凉的指尖攥在一起，隔着柜台倾身靠近，手指越捏越紧，“他身上，一直都会带着你香水的味道。”

 

他想见见他的样子。

阿帕基在一个雨夜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尝试着提前结束工作，或者在关了灯以后坐在床边抽烟。只要他在，灯就会一直亮着，就算是睡觉他也开着灯，屋子黑下去是他出门的征兆。

就这样干等着，一次也没有等到这位新搭档上门。

乔鲁诺像是料到了什么，他或是蹲在洗衣机前听轰隆的搅动声，或是在朋友的店门口呆坐一下午，用硬币在地上一遍遍地画那个烂熟于心的拉链标志。

阿帕基的房间仍旧是被打扫过的，他怀疑对方是行踪不定的鬼魅，他不知道他的长相，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对他所有的了解、产生的所有情绪都是来源于布加拉提。他甚至开始做梦。

布加拉提离开了，他只能在这个陌生人的身上渴求嗅到一星半点关于他所爱之人的痕迹。

他的新目标在一家饭馆里，饭馆开在一条单独的老街上，进出口两面通着街道，明亮的白炽灯下充斥着烧烤的气味和烟草的白雾，阿帕基掀开厚重的门帘，完成任务后直接穿过饭馆中堂就可以离开。可这次行动并不那么顺利，目标身后的包房突然窜出几个带枪的打手，阿帕基闪身躲在柜台的阴影后，从侧腰抽出另一把手枪，双弹齐发，不断的有人倒下，女人的尖叫和桌椅被掀翻的声响混杂在清亮的枪声中。

当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女人和孩子的小声啜泣时，阿帕基才从一片混乱中起身，兀的，他杀手的本能感知到了身后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方向，他霎时震惊，来不及反应，枪声已经响了起来，他侧方的阴影里有人应声倒下，正是在他视线死角处。阿帕基蓦然转身，只来得及在出口处捕捉到一抹金色的影子，他来不及惊讶，当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他早已迈开腿追了上去。

夜晚的风急速地拂在两边，阿帕基的黑色风衣被吹得鼓起来，对方似乎并不想与他展开体力的博弈，只在转了两个街道以后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地上，阿帕基隔着一截稍远的距离看着他，他不想靠得太近。

那个人身形清瘦，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金色的头发绑成辫子垂在后背上，带着些微微卷翘的幅度。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年轻人站在月光下，终于转过身来，露出了他的脸。非尘世的光辉抹去了阿帕基夜梦中的幻影。

而此刻明月朦胧。

 

【TBC】